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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卷着书朝旁边略侧转过去,“那就快回房去换衣裳。”
“那么梳子怎么办?那些粗手粗脚的衙役才不懂这些,买也买不好。”
他随手将书案上一个匣子掀开,取了小锭的银子给她,“拿去厨房,给进出买菜的厨娘,叫她们替你买去。顺便你想吃什么了,告诉她们一声。”
“每日吃什么不是衙门的定例么?我看这两日吃得就蛮好。”
他瞥她一眼,摇着头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整个荔园病人大夫连衙役伙计近三百人,照你这两日那个吃法,要吃去朝廷多少钱粮?衙门的菜例不过是些粗糠烂菜,你若肯吃,就随他们吃去。”
九鲤绕案踱步细算,“不是说去年疫病发的时候,正赶上宫里的小皇子满周岁,贵妃娘娘为替儿子积德祈福,自筹了五万两银子给南京城治疫病?朝廷也拨了五万两,加起来整整十万银子,除去诊费,大头是药费,药嚜,人参一类贵重的药自然是不用囖,找同效低价的替代,这十来日,药上满破五六万银子,剩下就是吃了。珍馐佳肴吃不起,寻常的粗粮菜蔬总吃得起的呀,怎么会吃糠?”
“你这账算错了。”
她不服,“怎么会算错,细致的价钱我虽然不清楚,可粗略的价格我是知道些的。”
烛火晕着庾祺半张冷酷的脸,“十万银子,不过是个数目,真落到南京来的能有一半就是万幸,你还没把南京城各层官员的劳苦费算在里头。”
九鲤大惊失色,“照这么算,这些病人几时才能好?您不是常说病嚜,五分医五分养,连吃也吃不饱,如何养?”
“所以才久病难愈。”庾祺睇了她片刻,敛了笑意,“不关你的事,去把仲儿叫来,该到时辰问诊了。”
回房去叫杜仲,可巧住在后头的几位大夫也都由左廊角那洞门内出来,走到庾祺门前来会和,一见杜仲今日还要跟着去,几人便絮絮叨叨发起牢骚来。九鲤换好衣裳在廊下听觑,原来还是在嫌杜仲是“杀人凶手”。
当中又数那个徐卿徐大夫讲话最是难听,故意在那里吭哧吭哧向众人笑道:“叫个杀人犯去给人瞧病,这还有天理公道么?也没听说过那勾魂的小鬼到病榻前,不办差了,反而救起命来的。”
将杜仲比作勾魂的阴差,那言下之意,庾祺可不就是那阎罗王?
众人皆笑着附和,九鲤却听不惯,暗骂着“老贼囚”,沿东边廊下走去,“徐伯伯,大早起的中气就这么足呀?啧啧,真是老当益壮,您今年高寿得有六十了吧?看不出,我瞧您顶多五十五。”
这徐卿面色一变,直瞪眼,“我今年不过才四十三!”
“哎呀,四十三呀?”她乔作惋惜而又不可置信的神色,上下打量他一遍,须臾又变回笑嘻嘻的脸色,“那您还跟我们这些小辈计较什么?明白些的都知道,衙门拘我们姐弟在这里不过是应景。人说心宽体胖,您一两一两卖药好不容易吃得这么大的肚子,不是正好能撑船嚜,还容不下我们小小一个杜仲啊?”
徐卿自从不长个头后便只长肉,一年胖似一年,到如今已是站直了望不到自己脚尖。当官的忌肥胖,卖药的也是如此,人都说他铺子里的药卖得最不公道,还有人议论,疫病初发之时,他便与县令暗中勾结,由衙门公告他家的药好,他赚足了钱,再与县令按利分成,以致病情耽搁至今。
这在行内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人说他胖他便心虚,忙吭吭咳两声,扭头望向庾祺,“庾先生,您家这位小姐真是——得罪了我们不要紧,我们不会和小丫头计较。可园子里多有官府中人进出,可别得罪了他们,为了你们庾家平安,你也该管教管教,你看你看,姑娘家家的,早起连个头也不梳。”
想不到庾祺半点客套没有,漠然道:“我庾家之事,不劳外人操心,我庾家之人,也不牢外人指点。诸位请吧,若要在这里延宕,索性各自回房歇息,今日的病就不用瞧了。”
这是官府的差事,众人何敢光明正大躲懒?只得相请着出去。
一时院落空寂,九鲤回房无事可做,便揣着钱往厨房托人买梳子。
愈行天愈亮,太阳出来,春荫尚薄,花影斑斑,这园子真是修得好,只是缺了花匠打理,横枝溢叶,如今生了命案,痊愈的人暂且不得出园,稍好些的人也不大敢往外走动,路上冷冷清清,凄凄淡淡,只几个衙役与传送东西的人走动,有莫大的荒殆之感。
院厨中还是各家伙计在熬药,见着九鲤,仅凭她那双眼睛就猜出是上回那位潜进园来的庾家伙计,也都知道原是庾家的小姐假扮的,现今给当做嫌犯押在这里。
不过大半人都改了上回的气愤,纷纷簇拥过来。有个倒着走在前,不知哪里折的一枝花,殷勤地递给她,“小姐早起还没梳头,正好,这花我刚在园子里摘的,给小姐戴。”
九鲤接了来,“你们还认得我?”
“自然认得!咱们不是还说过话嚜!”
她脸色一变,把花丢在他身上,忿忿睃一遍众人,“就是你们跟衙门的人说,是我和杜仲杀了人?”
那些人忙分辩,“不是我们,我们只说你们曾给林大官人送过药,别的可没说!”说着朝对面廊下指去,“是他,他是徐家的伙计,他倒多嘀咕了几句。”
九鲤远远瞟一眼那伙计,抬起下巴颏,“算了吧,反正你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怪你们。不过人不是我们杀的,杀人可费力气,我才懒得。”
“那是那是,小姐这样娇贵的人物,怎么可能提得刀杀得人?小姐别怕,过几日衙门就能查清了。”
围围堵堵间,倏地灶间杀出来个妇人,拉过九鲤赶这些人,“去去去,一帮子猴崽子!围着个姑娘打转,不怕吓着人家?!”
原来是管厨房采买的吴嫂,圆润的身材,近四十的年纪,原就是副热心肠,何况往常园中人给钱添菜,除了几位家中大富的病人,就属庾家给得多,她赚庾家的钱赚不少,自然待九鲤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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