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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雨寒死了。
时明也只见过他两面,在研究所里他们属于不同的分区,年轻哨兵们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分别,他们同样脆弱、青涩——相较于成年体而言。大数据是冰冷的,和外界传递的知识一样,只有当那件胸前挂着名牌的外套裹在男人身上时,那些差距才显而易见地展露出来。
他太高了,或者也没那么夸张,一米八的哨兵穿起来都有些宽大的外套披在身上只能笼统地箍住小臂,露出的半截手肘有种不合时宜的可笑。时明也很快判断了战局,他打不过眼前的男人,无论是单纯的武力或是智取,更何况他此刻面临着更严峻的问题。
——他被眼前的人激出性反应了。
左肩还流着血,是逃窜中被树枝割伤的,他亲眼目睹了那场单方面的屠杀,成年哨兵的动作迅猛得几乎看不清,只有随队老师的头落在地上时发出一串单调的闷声。他木然地站着,在叶片斑驳的影子中,看进凶手淡色的眼眸。
黑色的豹子从雾气中爬出,带着压抑的、阴冷的气息,那是一种奇怪的波动,时明也没在任何哨兵身上截获过。漆黑的粒子们撕扯起他的精神,一股陌生又剧烈的刺激在脑中炸开,他捂住鼻子、混乱中手脚并用地逃离现场,身后的成年哨兵却不紧不慢地拨开那些碍事的藤蔓。
男人对这场狩猎势在必得。
哨兵的信息素更浓了——时明也短暂地放弃了思考,黑豹正贴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着,身体轮廓掉落的粒子都能让他更颤抖一分。
他是个向导。
研究所是个特殊的机构,时明也小时候在商店橱窗外发呆时,听窗内那台老旧的破电视断断续续说过很多。他们收留十二到十五岁不等的哨兵,类似新政府研发的特殊学校,旨在探索发挥特殊人种的潜能。从五十年前的丧尸病毒爆发后,人类的进化似乎打开了某一项新开关,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问题——差异永远是某场争端蓄谋已久的开始。
大灾难后重建的体制不算不公,但对普通家庭而言,抚养孩子还是颇有困难。时明也尚未分化,但也被父母送进研究所,划进了B区的哨兵团体中。
至少在那个时候,它看起来同外界宣传的一样“正常”。
身处于某种教育体制中,自身反而很难发觉所谓“教师”提供的知识有何异样,时明也偶尔会有一种偏激的错觉,却在一次次的指导中选择了沉默。送来的学生多是带着半大孩子的叛逆和攻击性——这点同研究所隐隐约约透露出的教育观念不谋而合。
分化那天来得过于突然,他焦虑地几乎停止了呼吸,过分灵敏的耳朵捕捉到警铃刺耳的尖叫。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究竟会不会分化成他们所需要的哨兵,教师们说,向导是扰乱哨兵视听的东西,真正的哨兵不需要任何枷锁,向导是天生该被灭亡的存在。温柔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出,他浑浑噩噩地悲哀起来,绝望间被人扯进屋子,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推进身体里。他恍惚了好久,只能听见有人在笑、那种惊悚又压抑的细声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再然后是校医的声音:
“他分化了,仅此而已。”
“是哨兵。”
可他知道,对方替自己说了谎。
“……”
骤然离去的热气让他短暂地从回忆中脱离,时明也没听清眼前的男人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属于向导的湿润又甜腻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溢出,处于风暴中心的哨兵却垂着眼,毫无影响般矮下身子,抬手扼住他的喉咙。
“还跑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细碎的呜咽从气管里挤出,向导徒劳地挣扎着、濒死的威胁下他慌乱地叫出来:
“——我知道怎么离开。”
“你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颈上的力道顿失,他被重重地推到一边,倒下时碾碎了几块湿润的苔藓——原始森林里到处都是这种讨人厌的东西。这是座没人的荒岛,送到这里的哨兵们只需要做些“简单的事情”来证明自己,那些教师知道什么叫做循序渐进,从一开始的说教、到后来的角斗,血腥味从无人察觉的地方浸红了整场游戏。
他们说要给脆弱的孩子上一课,
“剔除你身边的异端,怯懦是善良吗——当然不。它们只会影响你的信仰……你一向是坚定的,不是吗?”
这场被默许的霸凌始以旁观者的嘲讽冷漠,终于某个信徒挥起的刀子。
血泊里的人是时明也认识的那个,是没有相信教科书上那些杂乱的墨迹、期待着回家的男孩。他无助地捂着破开的腹部,漂亮的蓝眼睛逐渐空荡,灰暗得像蒙了尘的玻璃珠。随队老师走过来鼓励性地拍了拍施暴者的肩,牙齿摩擦着发出阴森的低语:
“你做的很对,孩子……他蒙住了太多人的眼睛了。”
第二天施暴者的头被挂在帐篷外,行刑官却没有在实施正义,只是荒唐地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想要爬到高处的哨兵。
再然后,行刑官也死了,凶手不得而知。
从那一天起,某个荒诞可笑的逻辑就植入了这群年轻哨兵的脑中,他们没有提心吊胆,反而期待每一次伤亡——处死在他们眼中成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审判。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找寻杀人者,然后取而代之,猜忌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每一个人都是凶手,也是第二天聊以殉道的死者。教师们默许他们残忍的逻辑,甚至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照常进行那些训练。时明也第一次对这种病态的教育原则感到深刻的不适,这种不适在某一次捕猎中到达了顶峰。
——那个无辜的向导趴在地上,撕碎的白裙子飘得到处都是,哨兵们玩弄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绝望的哀嚎生生割裂了他的神经。
他逃了。
却又折返回来。
看着一地的尸体,高大的制裁者剥下尸身上最完整的那件外套。随队老师僵直在地上,他的头无声滑落,像某种迟来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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